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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饲先生，眼睛不要紧吗？”一踏进办公室，问候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传来，鸟饲一个一个微笑着回应过去：“多谢关心，没事的。”

  “明明不用这么努力冲到现场去的。”

  “是想参与搜查吧。”

  “那个，如果需要去医院的话......”猜得到之后
会说些什么，鸟饲赶忙提高音量说道：“十分感谢，医院我自己会去的。”

  “是个很要强的人啊。”

  “气场也很强大呢，劝你不要追他。”

  “可是我有见他笑得很像在恋爱的样子。”

  “对着你？”

  “对着......特搜组的门吧。”

  “交涉课在的地方啊，鸟饲先生好像因为案件经常去来着。说起来那边女警官多吗？”

  鸟饲摸摸鼻子上那道疤痕，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类似的对话。“诚一超帅气的，对不对，广美?”姐姐总是会说这样的话。在更年少的时候，他也幻想过，如果自己的脸被划伤不再好看的话，境遇会怎么样。

  不不不，就算被划伤的话，应该还是很好看，自我欣赏了五分钟的鸟饲补佐官终于打开电脑开始做起报告来。

  周末快下班的时候，鸟饲日常用的手机收到了小池的短信，询问医院的事情。面容英俊的补佐官翻了个毫不符合形象的白眼，从带伤上班那天开始，“医院”这个词就和竖在他脑袋顶上的提词板一样，谁看见他都要读一遍问一句。然而鸟饲还没过去自己的心理关，他和普通人一样难以接受自己的眼睛受伤，如果做最坏的打算，就更不想让小池和自己一起听到诊断。

  “这周要值班。”

  “如果提出去医院检查的话，你们课室里愿意换班的人不在少数吧。”

  “跟我谈判不会有结果的小池先生。”

  “并不是在跟您谈判，只是请求而已。”看着这礼貌完备语气谦恭的回信，鸟饲的眼皮跳了两下，象征着不祥的气息穿过两个楼层传过来，

  “之前答应过一起去看医生复查的吧？”

  “这两天也没有看着您，您这种只知道满足口腹之欲的人究竟有没有忌口也不知道。”

  “复查的时间其实前天就过了。”

  “难道您就对自己那张好看帅气的脸这么自信吗？”

  并非他有什么特殊的感知能力，只不过几年的交往下来，他早就看透了小池这种带有强烈偏执倾向的性格。一旦在日常事情上产生了分歧，又开始用敬语跟他说话的话，除非鸟饲先认输，否则就要面对交涉课课长亲自跑来搜查一课吵架这种八卦新闻了。鸟饲把手机扣在桌子上，短信提示音响起的频率远远超过了平常，收到了几个好奇的眼神后，他冲着其中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展开商业性微笑：“浅仓系长，不好意思，我周末要去医院复查，能换个班吗？”

  下班后借着要拿西装去清洁的理由，小池在鸟饲家垃圾桶里搜出来了不该吃的辛辣食物。于是在第二天空气清新的晴朗日子里，开着车的小池茂拒绝跟旁边的人说任何一句话，在停稳车子后就将头舒适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说道：“我在车里等你。”

  “咦？”本以为他会怒气冲冲地带着自己直奔科室，也许还要跟医生一起骂自己一回，鸟饲一时搞不清楚小池的心意，解安全带的手停在半空中，希望能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我说陪你来，没有说要陪你上去，眼睛怎么治是医生和你的事情。”

  “没关系啊，有小池先生陪着我会更安心。”

  “不去，我在车里等你。”

  真是何等别扭又贴心，鸟饲一边感慨着一边下车，交涉课那帮人是继上一任课长求婚丢戒指之后良心发现觉得应该教他们现任课长怎么谈恋爱了？他推开诊室的门，医生见到他时那一副严肃的模样让鸟饲想起了高中时期的训导主任。

  “会影响警察的工作吗？”听到诊断以后他不禁庆幸小池的善解人意，幸好没有让人跟上来。

  “鸟饲先生您看起来是做文职的警察吧，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还是没问题的，安装义眼也有助于继续在公务员的环境里工作。”

  “那就听您的安排吧。”他向医生表达感谢，后续的程序走得很快，预约了手术之后鸟饲在消防通道里坐了一会，赶在小池会担心之前回到了车上。

  “回我家吧。”司机担当没有问他病情，稳稳地开着车向他提出晚上住哪里的建议，鸟饲面无表情地答应下来。

  “嗯。”

  “前面便利店停一下，我要买菜。”

  路上被鸟饲这种突然的发言吓到，小池在踩了刹车之后无奈地笑着辩解：“我家不只有面包。”

  “可是我去的话一定只能看到面包。”

  “这是什么刻板印象啊。”小池把车停好，拔下钥匙和鸟饲一起出去。

  他们在冷气柜挑选食材的时候，鸟饲突然谈论起在医院的事情：“医生建议安装义眼。你见过那种东西吗？”

  “没有。”

  “以为你是理工生，肯定见过的。”

  “我又不是生物研究院出身的。这样一来您恐怕吃不成很多东西了吧？”

  听了这话，鸟饲默默地把辣椒酱放回货架。他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很多次，最后还想再看一眼的时候小池一把将他的脑袋掰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像是哥哥在哄小孩子一样。

  “手术什么时候做？”

  “下周。到时候我自己去就行了。”

  “是是，什么都能自己干了的鸟饲先生。”

  虽然一口答应下不去跟着陪手术，但是当鸟饲安装好义眼回到工作岗位之后，小池出现在搜查一课门口的频率开始大大增加。与之相应的是鸟饲和上级接到了一大堆毫无用处的报告，有些看起来绝对出自原课长真下正义之手，大多是一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发展规划，被警察厅的室井审议官要走了。有些看起来就像是现任课长和他那些技术员的妄想，还有不知名原因的，明明只需要内部存档的部下的报告也一并上交。最荒唐的大概是交涉课拖欠了两个月的收据单，关于拖欠原因竟然给打了一份巨细靡遗的超长篇道歉书出来。

  “我说你啊，你想来看鸟饲的话能不能不要建立在浪费警力的基础上。”细川把小池拦在门口，他接到命令，无论今天小池课长来送什么，都不许拿进去。

  “今天的报告是正经事。”

  “你还知道自己前一阵不正经啊。”细川接过报告书，发现大部分都是监视器录下的画面，认真观察可以认出每一张上都有同一个男人。
  
  “前两天的诱拐案，根据目击者的画像，可以确定是这个人。”

  “不是都结案了吗？”

  “之前交涉的时候就怀疑过作案者是两人。这个人很狡猾，我们认为他不是第一次作案。”

  细川考量了一下，他有点犹豫的说：“鸟饲已经下班了，这时候把报告交上去恐怕他明天才能看。”

  “鸟饲下班了？”脱口而出的话被抓住了把柄，小池看着细川一脸得意的样子，也只好寄希望于他想见的人没走远。

  “是啊，现在追来得及，刚坐电梯下去。”

  望着快步离开的小池，细川拍拍手里的文件，想着什么正经事，正经事还不是要来见鸟饲而已。他把报告扔到自己桌上，放到明天上班再处理。

  被小池茂的车拦下来的时候，鸟饲诚一瞬间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先前自己认为的小池这个人没有自制力还不会做饭的话全部作废，他在监督别人吃饭方面简直是在实行暴政。鸟饲的生活从术后就基本被这个天天拿报告堵他的人严格把控，由于要适应好义眼，理论上的确要注意饮食，按时休息。可是警察的工作忙起来哪会有规律这一说。他们之前并不会天天一起上下班，往往是碰到了一起调休或者哪个人突然想见面才会找个没熟人的地方吃点东西喝点酒，最多回家一起睡个觉。现在感觉无时不刻都要对着同一张脸，还会被像对待犯人一样严苛，鸟饲都开始不能欣赏小池课长天赋的美貌了。

  “上车。”
  
  突然被这么严肃的命令，他都快哭笑不得了。坐到副驾驶上，脸色冷峻的小池课长递给他一块巧克力。鸟饲有点惊讶：“怎么肯给我吃这个？”

  “奖励。”

  交涉课是不是真的教他们课长怎么恋爱了。鸟饲战战兢兢接过糖果，再三确定自己今天没有惹到这个开车的人。

  “眼睛已经开始适应了。”晚上睡觉前，鸟饲对背对着他的小池说道。小池似乎是不信，他转过身来，在黑夜里盯着鸟饲问：“不是因为我总管着你的饮食?”

  “这个东西要戴一辈子，我就算骗你你也不会让我胡乱吃饭吧？”

  “恩，理由正当，交涉成功。”

  小池不经常给他开玩笑，鸟饲总觉得自己要幽默一点，眼下这种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对面在笑的情景，让鸟饲有一种内心充盈的感觉。他想把手伸给对方，又自觉这种动作太女人气了，但是气氛正好，他突然又问起来：“我们这样算是恋人吗？”

  “算不算呢......”  

  就在鸟饲做好被又一次打击的准备时，两个人的电话突然一齐响起来，小池一把拍住电话，他们在接通对话之前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是鸟饲，怎么了？”

  “明白，课里其他人也拜托你通知，仪器都拿好，我直接去本部。”

  “不用来接我，不，我和小池课长在一起。”

  他们迅速换好衣服出去，在路上交换情报。

  “家属已经接到本部，万幸不在湾岸署。”听到小池这么说，鸟饲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睛转了一圈最终还是翻看手机讲自己掌握的资料。

  “被拐的女孩十岁，今天说要去同学家玩，她妈妈以为要住下，结果同学家长说孩子六点左右就自己离开了。最近诱拐犯罪有点多啊。”

  “四个小时不闻不问家长心也太大了。”

  “过去再详细了解。”

  “对了，我今天给细川先生一份之前诱拐案的犯人照片，你打电话让他找一下带过来，说不定有用。”

  一路上鸟饲的手机都响个不停，托这位的福，小池在进到本部之前就完全了解了案情概况。

  “等开完会直接准备交涉。”仓桥向小池身后看去，看到跟课长同时出现的鸟饲补佐官，恍然大悟：又一起喝酒喝到这么晚。

  一仓在犯人打到第二个电话的时候才急匆匆地走进来，他直奔鸟饲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又匆匆离开。

  “出什么事了？”审议室的长官们问道。

  “一仓管理官在湾岸署的案件遇到了问题，现在暂时由我全权代理管理官职责。”

  “那个叫青岛的分署搜查员又在闹事了吧。”

  “真是不省心，鸟饲，让小池尽快解决案件。”

  鸟饲关上电话，他从隔间的屋子里出来，看到小池还在积极争取。他们这些学谈判技巧的人看起来永远不急不慢，但是又有着不外露的好斗心。站在这个外围的位置，犯人的声音要比小池自己的听起来更清晰，带着做坏事的人必备的过剩的兴奋和不怀好意。鸟饲绕过人群走到小池身边，他觉得这个嫌犯的声音很熟悉，交涉人的声音冷静温和，让他能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思考。

  “之前我们的通话都被打断了，不好意思，我叫小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可以谈一谈。”

  “小池先生。”

  “我在。”

  “最近总是听到你的名字啊。”

  小池抬头看了鸟饲一眼，继续问道：“在哪里听过？”

  鸟饲收到眼神，他打给细川：“下班前小池给你的报告找到了吗？”

  “我正在来的路上。”

  就像印证他们的推测一样，电话那端无所谓一般地说着：“我的同伴被你们关照的很好。小池先生，我很赞赏你。我一直觉得你很像我曾经交谈过的一个朋友。”

  “朋友？”

  “小池先生不是专业人士吗？我总认为刑警的直觉很可怕。”

  听起来这个正在打电话的人跟小池有着不止一桩案件的联系。鸟饲看着电脑上的声波形状，刑警的确有很多直觉，但是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预兆什么好事。他和小池一样仔细回忆着电话里的声音，注意到握着耳麦的人嘴唇有些发白。

  “真是不负责任的舅舅。那个孩子，广美，现在应该十岁了吧？”

  这下不仅仅是小池了，整个交涉课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如果上次你们听话给赎金的话，这个孩子就根本不会出事，说到底都是警察太无能了。那么小池先生，这次你还是不打算好好准备赎金吗？”说完这句话，犯人就单方面截断了通讯

  “鸟饲，是跟以前的案件有关吗？”跟上层的通话不适时地响起，鸟饲给仓桥做了个手势，让他去看着小池，自己再次绕到人群的外围。

  “是真下前课长负责过的诱拐案件，那次......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他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这样汇报着。

  “结果是行动失败吗？”

  “我会详细了解之后再告诉各位。”

  “等一下，如果是交涉课之前参与过的案件，就不要让小池继续做交涉人了，叫SIT再找一个谈判专家过去。”

  “但是他们对犯人也更了解。”

  “不能让交涉人在不冷静的情况下谈判。”

  “我会关注一下的。”关掉电话之后他走到小池面前，仓桥正在做声波的对比。

  “跟刚刚结案的嫌疑人还有四年前的案件都是一个人。”

  细川踩着仓桥的话冲进门来，把找到的报告全部递到鸟饲手里：“顺便查了一下， 土门俊治，46岁，多次因为抢劫和故意伤人被捕。”

  “请大家去找一下四年前北品川诱拐案件的资料，继续搜查。交涉课暂时先由仓桥代理。”鸟饲走到本部的角落里，小池背对着他。

  “我得到命令，SIT会找其他谈判专家过来。”

  “四年前差一点找到他的时候，我们认定的作案动机是金钱。”小池回过头来，他完全没有因为鸟饲的话而动摇，“为什么这次更像是愉快犯？”

  “他进化了，土门俊治的履历就是一个罪案百科。”

  “我会尽快解决，你是这里的管理官，我的去留只有你说了算。”

  鸟饲来警视厅的时间不长，多数情况下他都是站在一仓身边看他跟上级斡旋。至于据说每次去办案都像看一集刑侦剧一样的湾岸警署，鸟饲则决定以看故事的心态旁观，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话只能让他一次又一次确定室井慎次是个受理想主义荼毒不浅的人，而青岛俊作不过是这理想道路上的殉道者。然而此时此地，当锁紧眉头的小池用毫不犹豫的眼神近距离地对他交托信任时，他差一点就让小池去做觉得正确的事情了。他的手机又响起来，鸟饲深深地看了小池一眼，走到门口才接起电话。

  “谈判专家已经在尽快赶往你们那里了，在此之前由鸟饲你来接替交涉的工作。”

  “我知道了。”他走到话筒前，扫视着所有交涉课的人说道：“在新的谈判专家来之前，请交涉课帮助我进行交涉。搜查一课的各位在搜查过程中请注意伪装自己，不要打草惊蛇。”他拿着耳机走到小池面前，“小池课长，这种事情我不擅长，请您来帮我一下吧。”

  “不愧是东大派啊，说的这么好听。”

  “怪不得之前的身份是调停人。”在这种议论声里仓桥高举着手喊道：“犯人来电！”

  鸟饲坐在谈判的位置上，小池一手撑着椅子贴近他，反馈给高层的屏幕上只露出两个脑袋。

  “小池先生，您想好了？”

  “在此之前，能先让我听一下孩子的声音吗？”

  “听起来还是小池在谈判啊。”会议室里有人这么质疑着。

  “反正已经通知过他了，大概鸟饲补佐官想趁机一显身手吧。”

  “年轻人真是有激情有能力，交涉失败的话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再说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湾岸署的情况。”

  远在搜查本部的鸟饲补佐官一心专注在电脑屏幕上，小池课长交涉的声音依旧沉稳，好像任凭多少刺激也激不起他的风浪。一课的搜查员正在地图上寻找可疑建筑。

  “请找几位对当地比较熟悉的搜查员来。”穿着黑风衣的本厅系长对分署的朋友说道。